沿着碎石小径,两旁的美人蕉宽大的叶子已落下,叶底花已无。树间蝉鸣,一浪又一浪,鸣着这处的山,这处的水,这处的烟雨与往事。草没过脚裸,只留一行小道,供偶尔路过的人行走。许久以前,这两旁的草会开出艳丽的红花,那时尚不知这花有个很美的名字叫曼珠沙华,只记得老人说这种话叫做火柴花,许是那张扬的红如同燃烧的火焰。曾被告诫此花有剧毒,不准触碰,却仍抵不过儿时心中的好奇,趁大人不备偷偷地约了邻家的孩子摘下花,插在发间,扮一回闺中的晓姐,在归家之前毁尸灭迹,却仍大意的留下细碎的花瓣惹来大人们的斥责。
路边许多老屋已残破不堪,倒了大半的墙,废墟里开出茂盛的凤仙花,紫红浅粉淡紫雪白,各色花朵,开得正好。回身问母亲,为何自家的老房子仍是坚固,不似这些无人看管的房子,已然倒塌。母亲说,因为有人住着,懂得如何去爱惜房子。屋漏了会去修补,积尘了会细致地清理。想来确实,这房子也如人般有自己的生命,虽然不曾言语,主人在时,会好好地替主人遮风挡雨,因为那是要保护好的人。一旦人去楼空,失去了唯一爱惜自己与自己爱惜之人,便如那离了魂的躯壳,逐渐衰败,直至最后,细微的风雨也能轻易地摧毁。
暗自庆幸老家一直有人住着。原是爷爷奶奶住着,爷爷走后,奶奶随着儿女去城市生活,不过一年,坚持着要回老家,那住了一辈子的地方,不是如此容易从心中抹去的。老屋的每一件旧物,都是闭着眼睛也能分辨。人少了便知空出了一间屋子,供老人日常居住。只一扇背光的小窗子,光线昏暗,却别有一番风韵。旧式的木格窗,窗前是一张普通的桌子,漆已褪去,触手是平实的感觉。窗外是邻人的橘园,却早已无人看管,橘树已老,只在初春时节开出细小的雪白花朵,满园清芬,细细的飘进窗子,闻见了一阵神清气爽。花落了有小小的绿色果实,却总在一阵斜风细雨后落了泥土,长不成硕大的成熟果实。
不过初秋,橘树便只剩满树的枝叶,寻不到一颗果实。守着小窗,天气尚好的晚上,可望见天边一轮淡月,浅浅的清辉落了一地,如水缓流,淌进一厢清梦。儿时的桌案上会放着透明的玻璃罐子,装了满满的冰糖,若是嘴馋而无零食,便随手捡一颗冰糖放进嘴里,凉凉的并不甜腻,分了邻家的孩子,度过整个夏日的午后。房子里那张年代久远的竹榻仍在,被磨的发亮,光滑如玉。躺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,却是阴凉。儿时贪凉,整夜的睡在上面,被褥被踢在一旁,醒来呵欠连天。老人总是起的很早,忙忙碌碌的四处打扫屋子,放水,清洗东西,做早饭。睡眼朦胧的被爷爷从梦中叫起,极不情愿的嘟着嘴不愿起身。却见榻子旁的裙子上别上了新鲜的小小茉莉,芬芳扑鼻,忙欢喜的做起来穿上,站在地上转圈。这样的光景已过了十余年,却恍如昨日刚逝。如今再也无人如此。脱了鞋躺在竹榻上,如儿时一般蜷缩着,昏昏欲睡,仿佛回到那年的梦里。
曾记否,当时年少,门外风轻,几许柔情。